圣踪 - 第十八章 明明如月

    那人影蓦然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却没有转身，紫嫣又叫了一声，他才慢慢地转过身子，正是望生，只不过脸上神情异样，略低着头，目光不敢看紫嫣，让紫嫣也看不清他的脸。

    灰暗的天色下，霞光湮灭，星月未出，虽然只是相隔着不过数丈，彼此却看不清各自的脸庞。两人默然而立，相对无言，不过十来日，但是已经恍如隔世。

    紫嫣此时早已接受了自己怀孕的事实，不管这孩子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肚子里的，反正自己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自己总得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才是正事。这样一来，她也断了和望生在一起的念头，虽然那日他的掉头就走，对着全村人喊出的那几句话，让当时自己满是恐惧和绝望，到如今偶尔想起心里还是隐隐作痛，但想到他心里也未必好受，一切都是上天的捉弄，也没有继续怪他的意思了。

    夜虫鸣叫，星星开始出现在了头顶，紫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道：“望生哥，你来做什么？”

    望生“啊”了一声，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里也满是糊涂，那日有人到家里来跟他说紫嫣怀孕了，他还不信，以为是那人传谣，恼怒不已的将那人打了出去。但没想到出门之后却是整个村里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村里的大夫为紫嫣把了脉把出来的。他当时脑子就炸了，浑浑沌沌的跟着众人一齐到了紫嫣的家里去。一见到紫嫣的肚子，心里顿时有个声音说了句话，他们说的是真的！

    顿时，一道凉气直冲脑门，让他转身就走，不愿意看见这一切，也不愿意去想任何的事情，后来撞见村里所有的人，他怕有人笑话他，笑话他和偷汉子的淫妇订了亲。便喊出那几句话。

    后来回到家。连着好几天不敢出门，他爹娘两个终日地骂紫嫣，骂紫嫣的爹娘，骂紫嫣的全家。不仅在家里骂。在他面前骂。还在村里骂，只要一见到其他村人，就要和他们说起这件事。然后冲地上吐口水，指天指地的说自己家多么不幸遇上这样的淫妇，然后将紫嫣一家从头骂到尾，到了最后又拍着胸口说自己家多么的幸运，没有最终把这样的淫妇接进门来。

    望生每次看见爹娘这样子，总是把自己关在房子蒙着被子睡觉，连活也不干。到了半夜，等爹娘睡了，才起来胡乱吃一点剩饭，然后坐在那里看着星星发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有时候他会想到是不是紫嫣受到了什么人的欺负，但把村里的人都一个个想过去，也没有想到是谁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且平时紫嫣几乎天天跟自己在一起，直到两个月前才听老人们的话，不再见面。

    紫嫣怎么会怀孩子的呢？等到紫嫣被赶出村子之后，他听爹娘骂骂咧咧的时候提起村里人对这件事的传闻，说紫嫣打死也没说出那个男人是谁，只说自己没有做出那样的事。而紫嫣搬去那废屋子住之后，村里的人又说一个大肚子女人，没吃没喝，一定没几天就饿死了。但过了好几天，却又听村里人说紫嫣活得好好的，有人偷偷摸摸去看她，发现有狼给她送吃的，那头狼是白色的，浑身的毛跟雪一样的白。于是村里不知怎么开始流传说，紫嫣肚子里的孩子是白狼的，这白狼是山里的鬼变化出来的，紫嫣怀着的是鬼胎。

    望生听着这些话，心里越发的烦躁，他有心想要去看看紫嫣，但又不敢去。又过了几天，他终于开始下地干活，往日里紫嫣的那些姐妹一个个都不理睬他，离得她远远的。他还看见了媃儿，媃儿一个人在摘桑叶，平时和她玩在一块儿的几个小孩都在一边玩着，谁也不搭理她。媃儿脸色平静，专心的采着桑叶，很快就摘了满满一竹篓，然后将竹篓背起来，往山下走去。

    那竹篓几乎跟她的人一样高，背在她的细弱的肩膀上，将她的整个身子都遮住了，而那竹篓也没有离地，而就是被媃儿拖着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前行，左摇右摆，好几次差点把媃儿摔倒。

    望生当即向前一步，叫了一声媃儿，但也许是最近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媃儿却没有听见。倒是桑林里不少人向他望去，传来几声窃笑。望生听见那笑声，觉得十分刺耳，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这时候媃儿却抬起头来向前面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了望生。她向望生看了一眼，之后继续拖着竹篓向前走去。

    那是怎样的一眼，好像是看见了一个陌生人，更像是看见了一个坏人，畏缩之中带着恐惧。媃儿经过望生身边的时候，自觉地往旁边躲开了去。望生心里一阵难过，好像是一把刀子，直接刺进了自己的心口。他赶紧从桑林离开，心虚的好像一个偷了东西的贼。

    望生离开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紫嫣住的那小屋子所在的小山。他很快就找到了紫嫣的住处，远远地躲在一处树林里，看见紫嫣坐在屋子里搓着麻草。这时候刚过正午没多久，他就这么看着，却不敢过去。一直挨到了太阳落山，天色变黑，才偷偷的走了过来，在窗口偷偷看着紫嫣，正打算离开，没想到却被紫嫣发现了。

    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听见紫嫣这样问，望生却愣在那里什么也答不上来。紫嫣说话还是跟以前一样直接，语气也没变，一样的柔缓，但听见她叫这一声望生哥，却多了几分陌生。

    望生嗫嚅了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到最后只好道：“我是来看看……”

    紫嫣追问：“你是来看什么？”她扔掉了手中的木棍，木棍落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从远处传来回声，在静谧中听得尤为响亮。

    望生心里一惊，几乎立刻转身逃走，胡乱道：“就是看看……”

    紫嫣语气一下子冷了，道：“看看我死没死吗？”

    望生连忙摆手辩解道：“不是的，我是听村里人说，有白狼给你送东西吃，所以你没有饿死……”

    紫嫣一听，顿时大怒，尖声道：“所以你趁着天黑来看看我有没有抱着一头狼睡在床上是吗？我真是错看了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别人不信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你心里也觉得我是那种女人，你也觉得我不干净，那你还来干什么吗？你来看我，不怕脏了你的眼睛吗！你滚。你滚！滚！”

    前两天已经有不正经的人来调戏自己。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白狼的。又说她既然跟一头狼都做出这种下流事，不如跟他们也一起玩玩，然后口中污言秽语不绝于耳。紫嫣气得不行。连吼带骂用棍子将他们赶走了。但是自己却回去床上大声的哭了一场，没想到这会儿望生又来说这种话。

    望生见她发怒，起初还有些愧疚，但听她骂得厉害，心里也有了气，忽然冷冷一语道：“我不信你？你都大着肚子了，还要我信你什么？信你是个能生孩子的女人吗？那天在亭子里避雨，我只不过亲你一下，你就推三阻四，装得跟什么似得，结果没想到那时候你肚子里已经有了别人的种了！”

    “你……”紫嫣一指望生，气得浑身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望生话一出口，已经懊悔，但又收回不得，便道：“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为什么你到了这种地步也不说出来，他到底那一点比我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是不是他强迫了你，所以你不敢跟我说。”

    紫嫣心里恨极，心中对望生那一点爱意荡然无存，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刚才不是提到白狼吗？我老实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和白狼怀上的。”

    望生一听，又是惊讶，又是不敢相信，道：“这不可能，我不信，人怎么可能跟一头狼有孩子。”

    紫嫣冷笑两声：“为什么不能？我倒是觉得狼要比人好多了，狼还会给我送吃的来，让我活下来。但是人呢，一个个都要逼死我，觉得我活着就碍着他们活了。呵呵，狼吃人用的是爪牙，被人骂，但是人吃人不见血，却被人夸。我宁愿跟狼生下孩子，也不愿跟人呆在一块。”

    “不要说了！”望生听她讥讽，一字一句灌入耳朵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蓦地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双眼被怒火烧得赤红，胸口不停起伏起来，终于忍不住仰天大吼一声，打断了紫嫣。

    紫嫣丝毫不惧，道：“哼，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说着转身就往屋子里走去。

    望生看着紫嫣的背影，她挺着肚子，双手插在腰间，越看越恨，心中突起一个念头，四下一看，看见一块大石头，便去搬了起来，用双手举了起来，轻手轻脚的向紫嫣走了过去。

    紫嫣虽然骂了望生，但心里仍是难过的很，在转过身的时候就已经流下眼泪来，从前跟望生在一起一件件快乐的事都在一瞬间回忆起来，刺痛她的心，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望生的动静。

    望生举着石头，看着眼前的紫嫣的脑袋，心里想着，再走近点儿，只要用力的一砸，就可以把这个淫妇砸死，这样自己就再也不会这么痛苦，再也不会被人嘲笑。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不发出一点儿声音，脚步轻盈的就好像山里的野猫，不惊动飞舞在周身的一丝风儿。

    眼看再接近半步，就可以了，望生不由的屏住了气息，好像心也凝固了不再跳动，就在他准备用力砸下去的时候。突然，四周突然亮起来，将他的背影打在了前方屋子的墙壁上，正是一个举着石块要往下砸落的身影。

    望生大吃一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轮圆月挂在天心，洒下银白色的月华，照亮了整个山谷。这月亮是如此的纯净、皎洁、圆满，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虽然静静在天空上不动，却好像看见了他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