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踪 - 第六十一 此身有止

    大长老摇了摇头，道：“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从未想要阻止你来报仇。我赤焰豹一族对你们申屠世家的确有亏欠，这一点是赤焰豹一族永远都不会否认的。我身为族中大长老，没有管教好族民是我有愧，对申屠世家也有着不可饶恕的责任，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会努力来报仇。但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你正在犯着跟元狰一样的错误，舍人身入邪魔之道，因为仇恨而迷失根本的身心，只会走上自取灭亡之路，这是你自己的事，怪不了任何人。以你现在的邪魔之身，不仅修行界之中的修行人见到要铲除你，就算是我，就算我动手杀了你，也不会违背丹穴山的训诫！”

    大长老这番话一开始说得语重心长，但是说到最后却已是痛心疾首。申屠雄却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嘎嘎怪笑起来，笑声之中有着切齿的嘲讽和恨意。只听申屠雄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头妖物居然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丹穴山，什么训诫，真是让我恶心！还想要来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嘿嘿，别忘了，你是一头妖，是妖物，永远都别想入修行，得解脱！”

    大长老脸色一肃，闪过一丝怒容，那火龙有所感应，顿时火势又增长了几分，火焰就在申屠雄眼前跳动。申屠雄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嘶嘶之声，那火龙正是他一身阴气的克星。此时一身的阴气完全被火龙压制炼化，正如春来冰消一样从体内消融散逸。这可是他花费无数的心血。受尽各种折磨辛苦炼化的阴气，现在却就这样平白逸散，申屠雄的心在滴血。

    只听大长老沉声道：“虽然化成了人形，但我从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头赤焰豹妖，也并不觉得这妖身有什么问题。你虽然是个人，但是你已经放弃了你的人身，现在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邪魔而已。我是妖身，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妖身，哪怕到了未来，我也仍旧是妖身。但是你呢。从前是人身。现在又是什么？人而非人，你又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背弃了什么！”

    申屠雄身上的阴气已经被火龙炼化了大半，他感觉自己就好像在一个炼炉之中一样，虽然恨意滔天。但是却已经无力再去反驳大长老什么了。因为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长老。对这种人还要多说什么？干脆杀了他，也好还我们赤焰豹一族一个安宁！这些年来，您饶恕他的次数还少吗？我们族民受到他的折磨还少了吗？”赤灵从结界之中走了出来。先看了陆正一眼，然后走到了大长老身前，握着拳头，情绪有些激动，眼睛都红了。

    大长老却没有理他，而是伸手一抓，火龙咆哮一声，被他召唤了回来，仍旧变成了拐杖，握在了手里。赤灵见状，急道：“大长老！”

    大长老一摆手，制止了他，然后对地上的申屠雄，道：“你走吧！”

    申屠雄似是早知道赤先会放过他，勉力冷笑几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再度化为黑气飞天遁走，却感力不从心，只得以神行之法，贴地迅速地离开了。所经之处，无论花草树木，都是纷纷枯萎下去，而申屠雄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似乎是将这些花草之中的生机全部抽走之后，纳为己用了。赤灵眼睁睁的看着一切，满脸的愤怒，却是碍于大长老在侧，不敢发作。

    申屠雄走后，大长老先去到陆正的身前，仔细想了想，随即将拐杖一下子插在了陆正的身边，而拐杖之上的长着绿叶的枝条突然开始生长变长，一直垂落到了陆正的身上为止。而那几片绿叶也忽忽长大起来，覆盖在了陆正身上。

    大长老做完这一切，对赤灵道：“他自己进入结界之中，只能靠他自己才能出来。要化解他体内的阴气，还得有一会儿。”

    随后大长老又看着那一路被申屠雄吸干生机的花草，眉眼之中有无尽忧愁之色，道：“杀生以养生，这不是天地之道。赤灵，你心里愤懑不痛快，觉得大长老不该放过离开是吗？”

    赤灵一听，他性子爽直，也不隐瞒，梗着脖子道：“自从您做了大长老，虽然对族民管教严格，但是大家没有不服您的。只是大家都有些不懂，为什么您对族民这样苛责，对这个恶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始终都不杀他。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您是顾忌丹穴山的训诫，不能杀人，但是刚才您分明也说了，他已是邪魔之身，就算是按照丹穴山的训诫，也是可以杀他的。所以您现在这样做，我很不明白。”

    大长老转过身来，看着赤灵。赤灵身形虽然魁梧，但是大长老赤先却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所以赤灵迎上大长老的目光的时候，感受到一种仰视威严的敬畏之感。但大长老此时的目光之中却不似平日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而是充满了一个长者的柔慈，赤灵还是第一次看见大长老这样的目光，不禁有些意外。

    大长老伸出手摸了摸赤灵的脑袋，微微笑道：“原来小豹子已经长成大豹子啦，我已经成了老豹子了。”

    赤灵听得话中沧桑之意，似有无穷的心事，不解道：“大长老？”

    大长老深深叹了口气，道：“我已经老啦，以后赤焰豹一族就要靠你啦。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管教好元狰，让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才让我们一族被驱逐出了丹穴山，其实我不配当这个大长老。赤灵，你要记住，等你以后做了大长老，一定要好好管教族民，祈求能够得蒙宽恕，带领我们族民回到丹穴山。那样我才会死得安息，你记住了吗？”

    要知道在赤焰豹一族之中，大长老有着之高的权威，而且每一任的大长老都是由上一任的大长老指定，其余族民都不会质疑。因此每一任大长老都对指定下一任大长老之事尤为慎重。而许多年前，赤焰豹一族皆知，大长老赤先心中属意的下一任大长老之选，便是赤元狰。但自从赤元狰出事，导致赤焰豹一族被赶出丹穴山之后，大长老再也没有提过谁作为下一任大长老的事情。

    赤灵没想到一向来对自己无比严格的大长老竟然属意自己作为下一任的大长老，他曾经还以为自己特别不讨大长老喜欢呢，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其实是大长老对自己期望很重，所以才特别严厉。

    听了这几句话，赤灵心神震动，道：“大长老，这万万不行。您是知道的，我经常闯祸，而且我是元狰的弟弟，族民们……”

    但赤灵的话却被大长老伸手打断了，大长老道：“赤灵，你听我说。我不是因为你是元狰的弟弟对你有所偏爱，而若你做了大长老，族民因此对你有所看法，那是族民的错，也是你需要证明自己的地方，这都是不重要的事情。至于闯祸的事情，你知道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可以杀了申屠雄，但我一直没有动手，而是放任他这么多年来不断骚扰我们吗？”

    赤灵摇了摇头道：“很多族民都不理解，难道大长老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大长老叹了口气道：“自从我做了大长老之后，深怕辜负了赤云大长老的嘱托，尽心尽力，唯恐族民犯错，所以一向来严厉无比。但是没想到元狰终究还是做出了那样的事。为此我也常常反省自己，自己究竟哪儿做错了。”

    赤灵道：“大长老，元狰的错是他自己造成的，这与您无关，所有的族民都知道，您不必过于自责。”

    大长老摇头道：“我既是大长老，他既是赤焰豹一族，那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是有责任的。赤灵，你要知道，做族民的大长老，并不是在族民犯错的时候去教训他，而是要知道，无论族民做出了什么，都等于是你自己做出了那些事，这才是族民的大长老，你明白吗？”

    赤灵听得一震，回想大长老的言行，果然大长老平时就是这样子做的。

    只听大长老继续道：“因此，我一直用管教自己的态度去管教族民，后来元狰出了那样的事，我才想到也许有时候，是我太在意让族民不要犯错了，反而让族民无法成长起来。我虽然可以去承担族民的一切，但是却不应该把他们当做自己，因为他们毕竟是有自我的。

    我总是消除他们该经历的事情，这对于族民来说也是不公平的，更加让他们失去了自己。所以我一直没有杀死申屠雄，一方面是因为元狰的缘故，另一方面我也是想让族民们看见以及知道，许多事是会永远伴随着一生的，问题应该好好解决，而不能轻易的结束。当初元狰就是因为太着急了，不能好好的解决问题，所以才落得这样无法挽回的结果。

    其实如果我能早些让他明白他做不到的事情，而不是一味训练他能做到的事情，也许他就会学会如何去真正认识自己，才能更好的明白我们丹穴山的妖物与其他妖物之不同，什么时候该停下，什么时候该住手。哎，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