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踪 - 第九十四章 形影不离

    陆正听得这话，自然乐得说出一切，哪里还会怀疑唐小九有其他的目的，当下原原本本将他从异雷之中化出，然后进入天命花之中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他和心儿在异雷之中一同炼化了九霄神雷之后，又继续炼化一身金龙法力。此时陆正得心儿神念之助，复起知缘居士所赠一段过去之缘，定心凝照，元神修复，已从陆止一变回了陆正。换言之，他再也不是应感应渺渺而生成的化身，而是从化身凝照，重现真身。

    但因为刚刚炼化异雷之故，元神虽复，神念却未感通形神，且与心儿形神交融，难分彼此，所以仍在混沌之中。就在那时又感应到天命花之召唤，化为雷电之身，飞腾至天命花现世之处开始炼化天命花。

    当时的天命花仍是一团透明的虚影，映照万物而自身无形，是在陆正和心儿的形神一体感应之下才现出了金波罗花之形。陆正当时虽然无我，但是并非无感。那么在他的感受之中的天命花是什么呢？当然不是一朵花，也不是什么天地灵气或者混沌祖气之类，如果硬要说的话，那更接近于是一种心念，来自天地万物的心念？

    天地有心吗？有，天地有心。万物有念吗？有，万物有念。

    既然有，那天地之心是什么，万物之念又是什么？这问题本来没法回答，但是就在陆正承接天命花的一刻，他感应到了天地之心，万物之念。那是什么呢？答案很意外，那就是他自己。在那一刻，他就是天地之心，他就是万物之念。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之感。陆正怎么就是天地之心，怎么就是万物之念呢？只能说，在天命花加身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天地之心，他就是天地之念。没有什么为什么。那天地之心、万物之念和陆正之心、陆正之念有区别吗？答案是，并非区别，而是天地之心因陆正之心而见，万物之念因陆正之念而成。

    那陆正之心、陆正之念又是什么呢？或者说在陆正炼化天命花之际，其心如何，其念又如何呢？陆正无法以言语回答，因为在那时候，他经历的是重重的幻境。这幻境又与其他元神所生或者神念所感之幻不同。而是形神自然显化。也就是说，这种幻境其实并非幻境，而就是真真切切地形神变化。真切地形神变化为何还要说幻，因为不同与天地自然，或者说超脱与天地自然之化。

    在幻境之中，陆正看见了自己，这样的看见并非是神念自感内照，而就是好像一个人看见另外一个人一样。陆正此时也成了另外一个人，出现在了他肉身之外的某处，在一定距离之外看见自己的肉身。但是他并没有变成其他人。更像是元神出窍一样，而所审视的自己已经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无灵躯壳。并且让人震惊的是，这具躯壳正在渐渐地腐烂！

    陆正清晰地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幻觉，而是他自己的肉身就是在腐烂，他亲眼看见自己的肉身七窍之中有血流不断地流出来，淌满了全身，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甜腻的血腥气味，让他感觉到阵阵的不适。但一切远没有结束，就在血液流淌完之后，七窍之中又有黄水流出，同时身上各处有大大小小的气泡鼓胀起。尤其是头部，瞬间肿胀变化了形状。不一会儿便让人无法再辨认出五官的模样。

    任是谁看见自己这样的变化都是不会觉得舒服的，陆正此前在被黑甲带去大雷音山的路上曾经求证过佛门无我境。视肉身如幻如化，却不是这样目睹自己腐烂的过程。而随着这腐烂一点一点地加重，陆正的自我之感却越来越清晰，仿佛成了脱离肉身的一道阴灵，渐渐从肉身之中剥离了出来。直到那肉身肿胀爆裂，血肉糜烂脱落，最后只剩下一副白骨，而白骨亦在很短时间之内灰化不见。陆正便发现自己彻彻底底成了一道阴灵，一切法力全部消失，唯剩下神念感应之能。

    身灭而存我，此时之我已形可载，因有诸般心念和感应而存。但是陆正又渐渐发现自己的感应也在一点一点地缩减和变弱。感应之中的万物虚影渐渐从自己的神念之中离散而去，同时无数他人的模样和声音也渐渐远去，最终湮灭无闻，只剩下孤零零一念独存。

    这一念之中是什么，是内在七情之本原，是七情之隐、七情之微。因无外感，尚未显化为七情。而此时就连这七情本原也开始逐渐散离。陆正曾经求证过七情之心，退守内藏，不通万物，此为极限。但是此时七情也不由自主地崩溃了，喜、怒、忧、思、悲、恐、惊等七情一一返归虚无。

    从形而言，身已腐骨已烂；从神而言，感已丧情已失。可以说陆正此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丧得不能再丧。但奇怪的是陆正并没有消失不见，至少他仍感觉到自己存在，只是这这种自我存在之感与之前大为不同，毫无七情之感，更像是看着别人一样。

    就在这一念生动之际，他又看见黑暗之中出现了五道光亮飞落在地，化为了五个不同的他，每一个都穿着不同的衣服，黑白红黄，破烂如乞丐，华美如王侯，各不相同；也各自带着不同的表情，有的皱眉苦思，有的喜笑颜开……他们各自站立一方，互不理睬，好像根本看不见其他的自己一样。

    而陆正却有一种清晰的感觉，这五个自己都是自己，也都不是自己。而审视看见这五个自己的那个自己，却并不是其中任何一人，而是从这五个自己之中投射而来。假如没有这五个自己，现在这一个审视的自我是不会出现的。

    这些自己是谁，陆正只是稍一疑惑，便知道了答案！这是他人眼中的自己。那一身破烂，就是在青龙寺三条街做乞丐的自己，而衣裳华美的那个。一看就知道是在日月庐之中的那个自己，自己在皱眉，应该是在发愁没吃的。自己在欢笑，应该是和心儿在一起……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陆正瞬间想起了自己是谁！

    但只是这一念闪过，忽然五个自己一同向他望过来，陆正与那五道目光一交汇，忽然现出了一个形体，自证可存，而那五个自己却同时消失不见了。陆正不由感到一丝疑惑，忽然又有一个自己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面带微笑。一脸的满足，身后还隐隐绰绰跟着一个女子。陆正不望而知，那就是心儿，心中一阵激动，当即上前走了一步。

    一步之动，却是四周黑暗大震，那面带微笑的陆正被惊动，朝着自己望过来，忽然笑道：“原来是我！”说着，伸手就向陆正一抓。一股弥天之力释出，顿时将陆正罩定，然后一收。陆正觉得一股极强的吸力牵引自己飞去，竟直接被对方吸了过去，与他合成了一个，就连神念也融合在了一起，毫无分别。与此同时，身后的心儿向后退出一步，飘然向黑暗之中而去。陆正伸手欲抓，却感到有一道灵机逼身而来，迫使他猛地一睁开眼睛。直接以元神之威将那道灵机逼退。但这么一来，元神又受震荡。他再度陷入了昏沉之中。直到听见荒未央和心儿先后一声呼唤，才算真正醒了过来！

    陆正好不容易说完这一切。唐小九听得大为皱眉，若不是知道陆正不会对九哥撒谎，只怕他立即就要高高举起一掌，直接劈下来将陆正劈死了。这是炼化天命花吗？如此一番幻境经历谁能够听得明白，讲了半天也讲不清楚什么是天命花啊！

    察觉到唐小九的困惑，陆正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看着唐小九道：“九哥，我已经把我能说的都说出来了，你听明白了吗？”

    唐小九微微一笑，把手举了起来。陆正以为九哥要打自己，赶紧缩了缩脑袋，没想到唐小九只是在他头上摸了摸，道：“你的说经历十分特别，应该是九哥的见识不足，所以没办法理解罢了。”

    “九哥，其实我觉得这天命花……”陆正还要分辨，唐小九立即打断道：“好了，不要再说这么玄奥的天命花了，还是顾好眼前，以后再慢慢参详再说吧。”

    两人这一番对谈之后，陆正也算是大致了解了唐小九的一些经历，更是坚定了他要帮助唐小九从荒未央的困阵之中逃出去的心念。其实帮助唐小九是肯定的，这与他是不是妖物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甚至是不是做了坏事也无关，陆正不会去这么思考问题。所谓的坚定，是说他曾经还抱着一点想要当场就跟荒未央说清楚的想法，而现在则是明白了一切只有先帮唐小九逃出去之后再回头跟荒未央慢慢解释才行。

    但即便如此，当他看见唐小九破去山阵要争夺赶山鞭这件神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质疑。既然已经破了山阵，何必还要再去夺赶山鞭呢？

    当然在唐小九看来，陆正这种白痴问题是不要去回答的，所以他并没有理睬陆正。而是跟荒未央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反应，更关注突然出现的灵鬼王。

    受到灵鬼王的白爪和唐小九的两方冲击，银丝拂尘所化的银色光流再度出现，包围着唐小九和陆正。青龙夭矫，荒未央等道门众人也出现在银色光流之中，只是这一回青龙并没有再化为八身。立身龙首之上的荒未央既没有去查看受伤的君行庭，也没有去看黑甲，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

    就在荒未央的目光注视之地，只见灵鬼王、忘我老人、风母各自占据一方，形成三角鼎立之势，而狮驼和鸾鸟等八大妖物则居于中央，彼此法力交汇于一，正凝聚在灵鬼王的白爪之上。白爪受此雄浑法力，幻化成一只遮天巨爪，以撕裂天地之威，凌空而动，似随时都有可能择人而噬。而原本阻拦在他们前方的大夏龙图和开阳三兄弟则在刚才一爪之威下，早已退避在侧。